第 7 章 刁难暗生,道观歧路起风波
火把在石壁上摇晃,将朱元璋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。他扶着潮湿的岩壁**,方才疾走时牵动了腰间旧伤,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。走在前方的扶眉突然抬手熄灭灯笼,她的袖口掠过朱元璋眼前,带着淡淡药草香,通道顿时陷入墨色,只余远处几星萤火般的烛火在黑暗中游移。
“止步!何人擅闯天机道?”
稚嫩的呵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,数十点幽蓝磷火骤然亮起。朱元璋瞳孔骤缩 —— 岩壁凹陷处、穹顶石缝间,不知何时冒出一群身着玄色道袍的小道士,个个垂着及腰乌发,腰间悬着明晃晃的青铜剑。为首的童子踏前半步,月光掠过他雪白的脖颈,剑穗扫过朱元璋脚踝时,竟带起一串细密的冰棱。
“小道友,是我!” 扶眉的声音清脆如铃,她摘下手腕上的银铃晃了晃,铃音在通道里荡开,“真定师叔允准,带这位施主来拜见真武法师。”
小道士们纹丝不动,腰间佩剑突然齐齐发出嗡鸣。朱元璋这才看清,为首童子眉心间点着朱砂痣,眼尾却凝着与年纪不符的霜雪,掌心符箓泛着刺目的红光:“真定师叔闭关前严令,外人不得 ——” 话音未落,后方传来窸窣响动,几个稍小的道士从阴影里探出头,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朱元璋染血的衣摆,粉雕玉琢的脸上泛起怯意。
朱元璋喉头发紧。这些孩子不过七八岁模样,唇色却泛着不正常的紫白,分明是常年修习寒系术法所致。他想起数日前在战场,也曾见过同样大的孩子被绑在马车上充作军粮,此刻眼前道童虽握剑如临大敌,却仍透出股说不出的稚气。
“诸位小道长。” 他缓缓摘下斗笠,任由月光照亮脸上的伤疤,“我曾见过你们这般大的孩子,在死人堆里啃树皮。” 沙哑的嗓音惊得几个小道士后退半步,为首童子握剑的手微微发抖,“若不是走投无路,谁愿把孩子送进这不见天日的道观?”
“放他进去,无异于引狼入室!” 为首的小道士猛地挥剑,剑刃劈开的气浪将朱元璋的衣襟掀起,“天机道岂是凡人能 ——”
“且慢!” 扶眉急得跺脚,银铃在月光下乱晃,“真定师叔的令牌在此,怎可 ——”
小道士们充耳不闻,玄色道袍无风自动,掌心符箓再度泛起红光。朱元璋望着这些固执的孩童,喉间泛起苦笑,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断刃 —— 那是从元军将领身上夺来的,如今却连道门童子都拦不住。
就在僵持之际,一道白影如流萤般掠过众人头顶。待众人回过神,石阶上已立着个白衣男子,广袖垂落处绣着银线云纹,腰间玉箫还在轻轻摇晃。小道士们见状纷纷敛衽行礼,为首童子更是红了耳根:“出尘师兄!”
出尘子眉眼如画,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,温润的目光扫过朱元璋时,竟让人生出几分自惭形秽。他抬手抚过玉箫,声音清朗如松间流泉:“真武师伯今日闭关,若贸然惊扰……” 话音未落,突然瞥见扶眉发间沾着的蛛网,指尖微动,一缕清风便将蛛网卷走。
扶眉双颊飞红,慌忙后退半步。朱元璋看得分明,心中暗叹这出尘子举手投足皆是风流,连关切都带着仙风道骨。再低头瞧自己染血的粗布短打,指节因常年握刀生出的厚茧,突然觉得这暗道里的潮气愈发刺骨。
“在下确有要事相求。” 朱元璋挺直脊梁,疤痕在月光下狰狞如蜈蚣,“数月前鄱阳湖水战时,我军见道观方向有金光冲天,此后连番失利……” 他刻意顿住,余光瞥见出尘子的睫毛轻颤,“望道长解惑。”
出尘子指尖摩挲着玉箫,笑意不减却多了几分疏离:“施主既知‘天机不可泄露’,又何必强求?” 他转身时广袖带起香风,与朱元璋身上的血腥气撞个正着,“扶眉师妹,送这位施主下山吧。”
小道士们如蒙大赦,立刻摆出驱赶阵势。朱元璋却不退反进,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石壁上,震落几片青苔:“道长若不肯说,我便在此等到师伯出关!” 他目光如炬,将出尘子周身气势都压下三分,“当年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,可没人告诉我什么是‘天机’!”
暗道里静得能听见众人的呼吸。出尘子的玉箫突然发出悲鸣,他望着朱元璋眼底跳动的火焰,第一次觉得这张丑陋的脸上,竟有比剑光更锋利的东西。
出尘子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,玉箫轻点掌心,语气漫不经心:“施主大言不惭,苍生二字,岂是随便挂在嘴边?观你满身戾气,分明是沾满鲜血的武夫,倒教我想起山下那些烧杀抢掠的乱军。” 他眸光扫过朱元璋粗糙的双手,眼中尽是轻蔑。
扶眉急得脸色发白,刚要开口辩解,朱元璋却抬手拦住了她。他挺直脊背,疤痕在昏暗中泛着暗红,声音低沉却字字铿锵:“道长说得不错,我这双手的确沾满鲜血,但杀的皆是欺压百姓的元兵!” 他上前一步,身上蒸腾的肃杀之气与出尘子的仙气相撞,“当百姓易子而食,当妇孺被充作‘两脚羊’,道长可曾下山救过一人?你们躲在这道观里谈玄论道,与缩头乌龟何异!”
出尘子玉箫猛地一顿,温润的眉眼染上寒霜:“休得放肆!道门清修,自是有大道要参,岂容你这莽夫置喙!”
“大道?” 朱元璋突然笑出声,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,“我见过七岁孩童被元军剜心祭旗,见过八十老妪为护孙儿被马蹄踏成肉泥。道长所谓大道,能让白骨复生,能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有片瓦遮头吗?” 他目光灼灼,直逼出尘子眼底,“你们满口天机不可泄露,却眼睁睁看着天下苍生受苦,这才是真正的亵渎天道!”
出尘子的指尖在玉箫上收紧,温润的面容第一次有了裂痕。他忽然想起半月前观星,见西北方将星璀璨,如今眼前这人虽形容粗陋,可眼中迸发的光芒,竟比观中镇山剑阵还要耀眼。
“你……” 出尘子欲言又止,喉结滚动间,傲气被碾成了迟疑。
朱元璋抱拳一礼,语气却无半分恭顺:“若道长执意阻拦,我朱元璋就算拼个粉身碎骨,也要问清道观与鄱阳湖水战的渊源。但我相信,道门不该是铁石心肠之地。”
死寂笼罩暗道,唯有出尘子的玉箫发出细微震颤。良久,他广袖一拂,方才的倨傲消散殆尽,眼中多了几分审视:“既如此,便随我去见师伯。但丑话说在前,若惊扰了师伯清修,休怪我不客气。” 说罢,他转身带路,衣袂扬起的弧度里,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。
出尘子冷着脸吐出 “有请” 二字,话音刚落,那些小道士周身泛起淡淡白光,眨眼间化作石粉簌簌落在地上。原本剑拔弩张的暗道恢复寂静,唯有岩壁上几尊形态各异的石偶,仿佛在无声诉说方才的惊险。
朱元璋盯着石偶空洞的眼窝,喉结滚动着转向扶眉:“这些…… 都是方才的小道士?” 他征战多年,见过尸山血海,此刻却忍不住攥紧了腰间断刃。扶眉指尖拂过一尊石偶的发髻,银铃轻响:“真武师伯以‘化生术’赋予它们灵识,日夜守卫山门。” 她话音未落,暗道深处突然传来钟磬之音,惊得岩壁上的石偶都微微颤动。
出尘子袖中玉箫轻转,眼底闪过一丝阴鸷。待朱元璋经过身侧时,他看似不经意地伸出广袖,脚下青石板突然凸起半尺。朱元璋旧伤未愈,躲闪不及,重重摔在满是青苔的地上,额头磕出一道血痕。
“贵客怎么如此不小心?看这狼狈的。” 出尘子掩唇轻笑,玉箫轻点地面,石缝间竟钻出藤蔓,将朱元璋的衣摆死死缠住。扶眉脸色骤变,刚要上前搀扶,却被朱元璋抬手制止。
朱元璋抹了把脸上的泥土,疤痕随着笑容扭曲:“这就是道门待客之道?” 他故意压着嗓子咳嗽两声,伸手按住腰间伤口,“看来今日只能在此坐等令师,也好让他老人家瞧瞧,庐山道观如何‘礼遇’天下客。”
出尘子的笑容僵在脸上,玉箫险些脱手。他万万没想到这莽夫竟如此难缠,余光瞥见扶眉担忧的眼神,心下一横,冷声道:“不过是个意外,休要 ——”
“师兄!” 扶眉急得跺脚,银铃叮当乱响,“这位施主身负重伤,若延误了见师伯……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出尘子握箫的手骤然收紧。
朱元璋倚着石壁,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裤腿尘土:“罢了罢了,方才这一摔,怕是走不得了。” 他抬眼望向出尘子,目光如鹰,“还请师兄回去复命,就说朱元璋无缘得见高人。”
暗道陷入死寂。出尘子进退两难,若真让此人在此等候,传出去必损道观清誉;可若亲自搀扶,又实在拉不下脸面。最终他重重一拍岩壁,唤出两个石偶化作的小道童:“还不快扶贵客进去!” 又转头吩咐道:“取我新制的道袍来。”
小道童将朱元璋架起时,他故意闷哼一声。出尘子看着那佝偻的背影,玉箫抵在唇边,却怎么也吹不出半点曲调。
通道陷入死寂,唯有剑鸣声渐渐弱去。就在这时,一阵悠扬的箫声从通道尽头传来,如泣如诉。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踏着音律缓缓走来,他手中玉箫还在轻颤,目光却直直落在扶眉身上,满是关切,“扶眉师妹,发生何事?” 扶眉转身,脸上泛起红晕,“大师兄,这位施主有要事拜见师伯。” 大师兄微微颔首,对着小道士们道:“真定师叔既已应允,便让他们过去吧。” 小道士们虽仍有疑虑,但见大师兄发话,还是缓缓让出了道路。
